我吃了世界上第一顿红烧转基因鲤鱼配转基因

什么感觉?嗯,味道还不错,就是厨子把鱼烧咸了。

2015年12月6日,在北京的湖北大厦,我去参加由基因农业网 组织的转基因科学传播座谈会暨“新语丝科学精神奖”颁奖仪式。

这个奖今年是第三届了,一块不太起眼的金属圆盘子作为奖牌发给了中国农科院的黄大昉研究员,同时还有1万美元,黄大昉表示要捐给转基因科普事业。他本身就是研究这个的,又长期活跃在科普领域,是国内为数很少的愿意为普及转基因知识而投入很多精力的专家。


活动现场来了不少转基因科普领域的名人。有司马南 、方舟子、袁越,还有没前几位那么有名但同样致力于科普的专家,比如清华大学的赵南元、中科院的姜韬等。

司马南在主持颁奖时说,听闻已有反转人士在网上把这次活动的时间地点都传播出去了,因此说不定会有人冲进来做些极端举动,也就是俗称的“砸场子”,希望大家不要相应做什么举动,以免事态升级。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暗暗观察了一番门口志愿者们的体型和站位,以及脑补了一下反转人士是会扯条幅还是扔矿泉水瓶子的问题。不知道反转群体有没有组织过类似活动,他们应该不用提防挺转派的激烈举动,因为这些家伙老打着科学牌,以为能抵得过各种全方位的饱和攻击呢。

可是,鉴于反转派更擅长在农业部门口扯条幅振臂高呼、拎着纸袋子去孟山都公司天女散花般抛洒材料,或者在大学报告会现场喷射有违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激烈言辞,反正我觉得他们没组织没纪律,却有满脑子的追星情结和被迫害强迫症,不可不防啊。

就这样,在一个大堂没有会场标识、会议室大门紧闭的空间里,坐满了中国搞转基因科普的风云人物以及他们的支持者。

有意思的是,今年中央一号文件里明明写着要加强转基因科普宣传,想来这个颁奖和座谈会应该是一项名正言顺的活动,但不知为什么我内心深处涌起一种神秘感,以及一点点浅薄的荣誉感,甚至想到了南湖上漂着的那条游船。借用科幻作家、也是我的一位领导韩松看待世界的视角,这个场景不免让人感觉很科幻。

会开到一半,门口有点闹哄哄。站着听专家发言的人们向两边退开,我第一反应是这帮家伙果然战五渣,结果不是我盼望的反转控,而是中科院院士何祚庥和夫人。何老先生是第一届新语丝科学精神奖的得主,氢弹理论的开拓者之一,也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制参与者之一。当然他最有名气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反伪科学。

后来,让我诧异的是,何老先生不知怎么和袁越当面争论起到底中国要不要大力发展核电的问题了。何老认为当前核电发展太快、不慎重,一旦出事后果很严重,而且反对在内陆和长江流域建核电,应限于沿海发展。袁越认为他反对核电站的原因全都可以被原封不动地用到反转、反高铁、反PX、反水电站上来。然后两人就争起来了。

显然,何老先生最大兴趣不像我这样,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可以吃上那条鱼,他们到底会把鱼红烧了还是给炖了汤,带来的鱼够不够这些人吃,等等。

要知道,上个月美国已经批准了一种转基因三文鱼的商业化养殖了。可以预期,很快美帝人民就能花更便宜的价钱吃到这种鱼。我一直觉得他们拿这种鱼来烧烤是种浪费,生鱼片才是王道,但估计中国不会进口这种鱼,要不那么多反转人士还不把农业部给吐口水淹掉啊。不过他们吃不到转基因鲤鱼,这样一想我们又小小地扳回一局。

所以,今天活动的主角后来从黄大昉变成了朱作言,培育出这种转基因鲤鱼的人。他是中科院院士,也当过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所长什么的,有一连串头衔。

有意思的是,黄大昉当过全国政协委员、朱作言当过全国政协常委,但当有人问起对另一位一直活跃在反转一线的某位政协委员的看法时,尽管面对的人群都是支持者,但两位专家都笑而不谈这个话题,更没有用“夹头”、“胡同混子”这样的字眼来打击对方、拉拢大家。

在吃鱼之前,为了吃得明白,我认真听了朱作言的发言。他说,从事这个研究30多年了,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会做这个事情?国外的朋友问他,在当时中国科技水平相对滞后的情况下搞出世界上第一条转基因鲤鱼,不可思议,怎么做到的?

朱作言是童第周先生的学生。童第周是谁?那可是我小时候就在课本上知道的科学家了,中国实验胚胎学的主要创始人、中国生物科学研究的领军人物。朱作言上个世纪70年代的时候就跟着童第周在做鱼的克隆研究。

1979年,那个时候分子生物学刚刚兴起。别说在中国,就是在全世界,克隆基因也没有几个成功的。朱作言花了3年时间找到一个目标基因,并开始进行基因克隆。他把这个基因放在了泥鳅、金鱼、鲤鱼等物种里,结果发现有些鱼长得很快,非常兴奋,当时很多媒体也报道了。

做完这件事后,朱作言开始研究把草鱼的生长基因弄出来植入黄河鲤鱼,因为草鱼长得快、个头又够大。那为什么用黄河鲤鱼?他解释说因为这是中国四大名鱼之一,长得非常健壮。

培育出来的转基因鲤鱼有什么特点?生长速度比传统的黄河鲤鱼速度快一倍左右。这样一来,渔农不光生产效率提高一倍,还由于能提早上市从而减少了养殖风险。另外,由于是三倍体鲤鱼,没有成熟的精子和卵子,因而不会繁育后代,在生殖系统方面退化了,性腺和肝脏等乱七八糟一般不吃的东西少了,所以相应的鱼肉比例就更高。

虽然我觉得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明白,动物和植物不能繁殖后代的生物学机理,但当朱作言讲到这里时,我仍然在想,有多少人如果知道这种鱼不孕不育的话会担惊受怕、生怕万一不小心吃进肚里后自己也不孕不育呢?

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吃了多少年的杂交稻也是不孕不育的,更准确的说法是雄性不育。说到这里,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反转派偏偏是顾秀林大妈那么激烈反对杂交稻,而其他男性反转人士却没有太关注雄性不育的杂交稻因其生育缺陷带来的风险。

有人担心,这种鱼万一被流窜到野生环境,会不会造成“基因污染”?后来我听明白朱院士的意思了,它完全是人类搞出来的,在自然界中无法长期生存。除了没有精子卵子,这种鱼由于体型大,长得笨重,活动能力比一般的鱼要差。

朱作言的研究团队曾经搞了一个100亩的封闭鱼池,进行一项五年的实验。那个鱼塘里起初还有很多其它生物,河蚌、水草什么的。他们每三个月取一次样品,结果发现转基因鲤鱼越来越少,别的生物越来越人丁兴旺,后来知道是这种鲤鱼的生存能力不怎么样,缺乏竞争优势。

实际上,转基因动物也好植物也罢,有关安全性的争论一直就有。专家们喜欢用“科学共同体”来说明风险是可防可控的,但是人们对此并不买账——许多人喜欢站队和画个小圈子,而你们弄个共同体出来,不光把咱们老百姓排除在外,怎么能把人们爱戴的主持人、著名作家和诗人、在网络上英勇抗击美帝的意见领袖们都排除掉呢?

所以,我们要知情权,有理由怀疑政府官员卖国,科学家也都被邪恶公司收买了,而且你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用一些搞不懂的名词来辗压智商时,我的感觉能好得了么?

今天吃鱼时我和袁越坐在一起,他有一句话说得在理:科学家想到的要远远比我们普通人多得多。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不是不鼓励独立思考,但起码你得知道科学家们做了些什么、政府主管部门做了些什么、那些权威的国际机构做了些什么。

当然,主观臆测和张口就喷对许多人来说时间精力成本最低,是个不错的发泄渠道。加上一些出于自身经济利益、谋求社会影响力等目的搞阴谋论的人时不常煽风点火,以及长期以来一些部门在科普宣传上不作为、媒体不好好学习惯于炒作等原因,导致了至今转基因这事都争论不休。

2000年,朱作言研究出来的转基因黄河鲤鱼通过中试鉴定,国家疾控中心对这种鱼的生态安全性和食品安全性研究做得很充分。但是,自此这项研究如何应用就没有下文了,直到今天还在实验室里束之高阁,而人们的消费口味早就从当年有条小破鱼吃就心满意足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像我这样只喜欢吃鲈鱼鳜鱼多宝鱼什么的,别说鲤鱼,就是草鱼也嫌刺多啊。所以就算是被批准推广,到底还有多少市场价值呢?

而当时,这种转基因鱼为什么没有及时推广?朱作言很大家风范地先作自我批评,认为主要原因还是他们科研人员自身——既没有申请专利,也没有和公司商业化生产。不过这一点我觉得朱院士苛求自己了。在上个世纪80年代,让科研人员去搞这些,在许多人看来还是“不务正业”呢。

朱作言还说,在科普方面也怪科学家自己没有好好做宣传,以致于都过了30年了还在实验室里,应该跟媒体分享、跟公众解释。虽然他也做过一些科普,但还是觉得人单力薄,“讲了没有人信”。

对于转基因鱼的研究比美国早、商业化推广却远远滞后的问题,朱作言有些惆怅地说:“我们的研究本身比他们做的早,国内外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我们后面的产业化包括批准程序等,都远远不如他们,这是我们产业化落在后面的一个原因。”

由于这个颁奖活动同时也是一个“中国反科学思潮研讨会”。所以,与会专家纷纷各抒已见,洞察以反转为代表的反科学思潮的前世今生。他们对面坐着一溜儿记者,感觉像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在一个专家看来,正是媒体记者的兴风作浪,助长了国内民众反转热情高涨。我当时默默低头装作没听见,心想那我还有没有资格吃到那条鱼呢?

终于,又经过了其他几位专家发言,进入了转基因鲤鱼的品尝会环节。人们纷纷落座,一场科技感很强的研讨会马上变成了热闹的餐厅氛围。周围仍有人在谈论转基因话题,不过我没少吃,而且一直吃到最后鱼上桌。那几条鱼果然是被红烧了端上来!而且果然是放了辣椒!我就说嘛,湖北大厦的厨子做鱼,怎么能没有辣子?(基因农业网注:由于反转人士的干扰,转基因大米和转基因黄河鲤并没有在湖北大厦做。)


于是夹鱼,配转基因米饭一起吃。这转基因大米也是试吃的,因为国内同样没有商业化推广种植。在这之前国内好几个科普团体搞过多次转基因大米试吃活动了,但要说两种转基因食物一起吃的,可能还真是头一次了吧?我看着眼前这碗米饭配红烧鲤鱼,心想这真是历史性的一碗饭啊。

我吃了四大块,袁越好像吃得比我还多。从口感上来说,这鱼还真是不错。肉厚又嫩,而且不像传统的鲤鱼那么多细刺,很适合我这样的吃鱼比较笨的人。不过老实说,还是能吃出点鲤鱼特有的腥味。

前面提到过,我觉得鲤鱼已经有点落后于时代了,如果像三文鱼类似的,再搞出转基因多宝鱼、转基因金枪鱼,我可能会更开心。但是袁越认为这鱼的意义在于,从研究到批准上市如果成功的话,会起到引领和示范作用。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因为都比较专心吃鱼,我们没有充分交流这个话题。

后来我趁大家围在专家和名人周围拍照合影前偷偷溜走了。前两天看到有医生在微博上发文说,抑郁症等精神疾病可能导致狂躁反应,说不定极端举动会在此时出现呢。所以尽管有点遗憾——万一有点戏剧性冲突,也是见证了转基因科普传播史上的一个突发事件——可还是悄没声地融入到雾霾即将再次来临北京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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