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麦育种越来越“写意”

徐渭：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我的小麦育种越来越“写意”。据我了解，有的老师更“写意”。

“写意”就是要弄出个意思来的意思。 “写意”不是随意。

“写意”也是随意。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是随意是什么？“写意”是随意表明它是按照一定的想法弄的，写意不是胡弄，总还有点章法。

据我个人观察，更多的老师把小麦育种搞得太“科学”了！太“科学”也就不自由了，不仅对解决问题助益不大，还丧失了把育种作为艺术的乐趣。在上面那一幅画中，寥寥数笔，纵涂横抹，既简单又有趣的一幅画跃然纸上。这不是“科学”所能完成的，但却很“科学”。艺术一点未必不科学。

记得有一位著名的国外育种家说过：“遗传学家和其他生物科学家必须把小麦育种中的艺术成分留给育种家”。这个人的名字忘了（外国人的名字不好记），但他的意思我记住了。我认为他说的好。不过，现在人们强调今后育种中的科学成分越来越超过艺术成分，言必分子、基因组、高通量蔚然成风，盖帽的说法大概是全基因组高通量分子标记，听起来是高大上一般的高端。对此，我有不同政见，我觉得有权利谈谈育种中的科学观，虽然我只是一只蚂蚁。我的观点是，科学取代不了艺术，艺术却是科学的，艺术性与科学性并不矛盾。您可能认为我不够科学，但我可能更哲学。

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证明，即使将人类全部DNA序列测序，定位全部的基因位点，生命的奥秘不会因此全然揭开。相反，人们会堕入更深的迷雾中。有关组织、结构、关系的重要性前所未有，对于揭开生命之谜更加重要，这是前一段的基因学说所不擅长的。将生命现象还原为DNA片段的“科学”是片面的，是有条件的。解决这个片面的“科学”问题，我认为需要引入系统论，但到目前为止，这方面的研究还很粗浅，远没有达到实用的地步。因为，那么多基因，它们的组织、结构和功能是怎样的，加之生物与环境关系、进化的复杂性，是不可思议的。

顺带说一句，我认为有关转基因作物安全性的评价必须纳入生态和进化考量，90天的动物喂养试验局限性太强，是不全面、不严谨的。

所以，请原谅我对“将生命现象还原为核苷酸序列”的不恭，尽管我也是孟德尔的信徒，尽管我对相关人员辛苦努力工作的付出充满尊敬。用崔永元的话来说“他们很化学”。但不要认为掌握那点化学知识就弄懂了生命。把生命化学化并不是一种很科学的态度，相反，是一种形而上学。

话说回来，我是怎么越来越“写意”的？

我从事小麦育种六年半，历程如下：

第一年，我将收集来的几十个品种种在自家院子里，配置组合时完全按照教科书的说法纸上谈兵，乱配一通。我根据品种审定资料的产量三要素计算两两亲本之间的理论产量，理论产量大的我对之配置组合。第二种配置组合的方法是互补，即矮杆大穗不抗白粉病的我给它配置一个高杆白粉病免疫的。第三种配置方法是周麦18、济麦22等大品种两两之间配，期望至少搭建出具有相当基础的、适合冀鲁豫三省的桥梁材料。

第二年，重复第一年，只不过换了块地。

第三年，按照教科书的说法，F2稀点播，株距10cm。配置组合时不计算理论产量了，觉得这一招儿不灵。由于还干着一份工作，没有田间观察。单株选择是成熟后从地里选回家若干穗大穗多的单株，回家考种，考察株高、穗长、小穗数、穗下颈长、旗叶长、旗叶宽、穗数、穗粒数、千粒重、经济系数。主要以经济系数、株高、千粒重进行选择。

第四年，F3株距4cm点播。结果发现，光看经济系数高不管事啊，好多大穗的株叶型不好、成穗性差，给淘汰了。工作原因，只有粗略田间考察。考种时只量株高、穗长、千粒重。本年度发现，不下地是绝对不行的。

第五年，更认真了，自制了标尺，F3-F4统一株距2cm，F2株距4cm，让工人严格比着线摆籽。还配置了一些歪门邪道的品种组合，如新冬7号（因为摸不到新疆现在的推广品种），目的是不搞远缘杂交、扩大遗传基础。田间选择，系绳。没有考种，只看看，好的收，赖的直接淘汰。脱粒完毕后选择性的称了称千粒重。

第六年，双行撒播，小区耧播。全面向密植、向生产靠拢，从F2-F6株距均小于2cm。田间大量选穗，拔了少量单株。回去后没考种，凭籽粒表现定去留。标尺不用了，每一个双行也是大概240粒，没数粒。不用标尺的依据是教科书的一句话：“优良系统中选择优良单株”，也就是说应该重系统甚于重单株。至于系统内株距大小不匀，那只是系统内差异的范畴，没有系统间差异那么重要。换句话说，用尺子费劲不小，收益不大。爱谁谁，没有丰产性、不耐密就淘汰。

第七年，也就是今年。今秋，播种小区时按照千粒重进行了分级，穗行行长1.5m。其他均相同。

“一把尺子一杆称”，我把尺子仍了，称还没丢。这些年我的小麦育种越来越简单化了。其实，我们要的只是个“意思”，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只要有“那个意思”，越简单、越直接越好。考种不考种，株高是多少，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具体是72cm还是73cm，重要吗？至于说“那个意思”是什么，不同的育种人有不同的理解。以农民的需求视之，适合大播量的耐密小麦品种可能比较够“意思”。长远来看，能让农民赚更多钱的小麦品种更够“意思”。要是为了审定，那么“意思”可能意味着较高杆、中晚熟、较多穗，为了通过审定，说不定您还得“意思意思”。

“意思”出来了就好。推动“意思”出来这套程序叫“写意”。“写意”与“科学”不同，也相同。相同表明“写意”也是科学的。不同在于“写意”更简单、高效，“科学”累。

科学也罢，艺术也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猪往前拱，鸡往后挠。现在“假科学以令天下”的事多了，我们必须对科学保持警惕。一不小心，科学就变成伪科学。做过头了，不仅无助于科学性，反而有损艺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