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农民30年执着做小麦育种 被称“麦痴”

他平时不善言谈,但只要一说起小麦就滔滔不绝停不下来;
他生活很节俭,两个馒头就能果腹,但花几十万购置育种人工气候室却毫不吝惜,甚至为了育种他倾家荡产,已欠债数百万元;
他为人很和气,但能为了几株麦穗,心疼得流泪,和妻子跺脚。
很多人觉得他很怪:“正说着话,人不见了,跑到麦地里看麦穗去了”,“为了看麦子,在大棚里住了5年”。
熟悉他的人认为是“痴”:30年只做了一件事,小麦育种。
山东省乐陵农民弭尚岭,就是那个被当地百姓直呼为“麦痴”的农民育种人。
结缘
他从书摊把一本《作物遗传育种》像宝贝一样捧回家,对着字典一字一字查,从零开始学习育种;经过他提纯复壮的麦种每亩能打750斤,让乡亲们刮目相看,也激发他走上了小麦育种的荆棘之路。
弭尚岭是个苦孩子,3岁丧母,7岁丧父,是大爷(方言,大伯)把他拉扯大的。由于家庭生活困难,他只上了2年小学就被迫辍学在家。于是,一边务农,一边自学,弭尚岭硬生生“啃”完了小学的课程。
1985年,弭尚岭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美国“吨麦”的广告,就让大爷从邻居那里借了10元钱,邮购了2斤小麦种子,并按照说明书用人工点播方式种了2分地。第二年,小麦长势特别好,折合亩产能达到630斤以上,而当时乐陵小麦的平均产量只有400斤左右。
看到弭尚岭的小麦产量高,乡亲们都来换麦种,他留下自家6亩地的,其余的都兑换给了乡亲们,一共种了20亩地。“乡亲都盼着来年好收成,意外却发生了。”弭尚岭告诉记者,“那年冬天气温偏低,播下的种子大部分都冻死了,后来才知道,那是春性品种,不抗冻。”
从那个时候开始,弭尚岭心里暗暗发狠,一定要把小麦育种研究透了。一次,他去宁津县买化肥,在小书摊上看到一本《作物遗传育种》,当即花了五毛钱买下来,宝贝一样捧回家。“买书时我都不认识‘遗’这个字儿,就是‘育种’俩字吸引了我。”弭尚岭说,回家才发现十之八九的字都不认识,于是想法买了本《新华字典》一字一字查,从零开始学习,每天晚上在煤油灯下,一看就看到夜里一两点。凭着这股钻研劲儿,弭尚岭逐渐掌握了小麦育种的基本理论。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乐陵大面积种植的小麦品种是“济南13号”和“昌乐5号”等,因为连续多年种植,品种很杂。看到这种状况,弭尚岭就按照书上教的办法给小麦提纯复壮,结果经过提纯复壮的麦种亩产达到750斤,比原来多打100多斤粮食,乡亲们开始对弭尚岭刮目相看,这也激发他走上了小麦育种的道路。
自此,每年小满过后,弭尚岭都会到麦田里选材料,谁家的地杂,他就去谁的地里看。1993年,他在宁津县柴胡店镇辛庄村发现了一株特别的小麦。“别的麦都得了干热风,这株却没事。”弭尚岭把这株小麦带回来进行稀播繁殖。8月20日催芽,8月24日播种,10月20日移栽到大棚里,次年2月收获5斤种子。他就用这些种子春播了3分地,待到小麦腊黄时,请乐陵市农业局技术人员测产。“当时高产田能打700斤小麦,这个品种亩产有800多斤。”看到自己选出的小麦品种有这样好的成绩,弭尚岭对小麦育种的信心更足了,他给这个材料取了一个代号93-1。
痴迷
他可以在麦地里一蹲几个小时观察麦穗的形态,他也愿意陪着麦子在大棚里一住几年,他天天跑麦地才觉得踏实快乐,“只要在麦田里呆着,什么苦什么累都能忘了。”
弭尚岭每天早起第一件事情就是钻进试验田里看麦子。妻子陈丽荣开玩笑地说,他最厉害是就“蹲”功,在麦田里一蹲几小时,从不嫌累。旁人眼里看似差不多的麦穗,在弭尚岭眼里却是形态各异,姿态万千。“你看,有长穗,有短穗,有带芒的,还有不带芒的——”记者在弭尚岭的指引下仔细观察着麦穗的差别。弭尚岭指着自己的6亩试验田说:““只要是小麦叶子,你随便给我一片,我就知道是第几片叶。”长年的仔细观察,让他对小麦的生长情况了若指掌。”
自从与小麦结缘,他就被小麦彻底“迷”住了。为了小麦育种,弭尚岭在大棚里睡了5年。
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乡镇号召发展大棚蔬菜,对建大棚补贴材料费和用工费。弭尚岭也建了2个大棚,不过他的大棚却是一半种蔬菜,一半种小麦。“用卖菜的收入维持小麦育种。”因为种麦子,补贴兑现不了,又请不起人工,他只好自己建,一个55米长、7.5米宽的大棚,仅后背墙就夯了整整1个月。
大棚建起来,从苗期到收获,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准时出现在麦田里,一蹲就是一上午。麦芒在他胳膊上、脖子上划满了小创口,太阳一晒,汗水一泡,皮肤火辣辣地疼,弭尚岭从来没叫过苦:“只要让我在麦田里呆着,我什么苦什么累都能忘了。”一次半夜刮起大风起,他发现棚膜被刮开一条半米长的口子,此时棚里的小麦正在扬花期,他担心冻了麦子就自己趴在棚膜上压住,“数九严寒天,穿着棉裤棉袄全身都冻木了。可小麦就是我的命啊!”
俗话说,不春化,不抽穗;不光合,不起身。为了加快育种进度,1993年,他买了一个二手冰箱,利用冰箱对小麦进行春化处理。“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发明。”弭尚岭笑着说,“7月种小麦,人家都说我神经病。可是等到秋天,树上的枣红了,我的小麦也熟了。”
利用大棚和冰箱,弭尚岭种小麦实现了“三种三收”即一年种三茬,收三茬。这件事“惊动”了乐陵市农业局。农业局领导不相信,亲自到现场看,并决定将弭尚岭聘为员工。对此,弭尚岭只提了一个要求:“不坐办公室,我要去良种场。”
进入良种场,对弭尚岭的育种事业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5年时间,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弭尚岭,先后在中国成人教育学院农学系读完了2年中专、3年大专,更扎实地掌握了育种知识和理论,并培育出“弭麦1号”等小麦新品系在山东德州、河北景县等地试验推广。“农民都认他的种子,下着雨也排队买。”北小刘村村民李之恩告诉记者。
乐陵市农业局副局长梁军1995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乐陵市农业局,他告诉记者,是弭尚岭对小麦育种的一腔痴情让大家记忆深刻。一天晚上,弭尚岭在宿舍借着灯光剥麦粒,不小心崩掉了一粒,弭尚岭愣是把宿舍地面的红砖挨块翻起来找了个遍。“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么多麦粒,可能丢掉的那粒就是唯一有用的材料。”他打着手电找了两个钟头,终于在桌腿旁边一块砖上找到了那粒种子。从此,良种场同事看到他拿着麦穗,都会笑着提醒他:“小心点,别把办公室的地砖都拆了。”
2001年,良种场改制,弭尚岭辞职成立了弭科农小麦研究所,将全部精力放到了育种上。然而,离开良种场,弭尚岭生活更加清苦,但他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坚持从牙缝里挤出钱来育种。
坚守
亲人的离开,生活的窘迫,育种的艰辛,一系列打击接踵而至,他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未完成的育种事业,就硬是把苦难咽到肚子里挺了过来。
最初的弭尚岭也许并不清楚,选择育种这条道路,就是选择了坎坷与荆棘。
那时,他已经娶了邻村姑娘曹秀文,有了一个儿子,但妻子和儿子都没有把他的心思从小麦育种上拽回来。2005年大爷查出患了肝癌,让他本来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2006年,大爷去世,妻子离婚,儿子辍学,一系列打击接踵而至,他不止一次想到了死,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未完成的育种事业,就硬是把苦难咽到肚子里挺了过来。
小麦育种是一个“苦差事”,大部分工作时间要蹲在田间,播种、杂交、观察记载、选种、核产,其中之苦,常人难以想象。烈日暴晒、蚊虫相伴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小麦抽穗的时间,要完成上千个杂交配,一刻不歇地拼命抢时间。
小麦育种更是费时又费钱的活儿。别人家的小麦可以机收,弭尚岭试验田里的小麦却必须人工收割、脱粒,一颗一颗分类编号。几十年来,除了育种外,去各地进行调查研究和收集育种材料,都需要经费,而作为一个农民育种人,所有这些钱只能自己解决,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
弭尚岭清楚记得,他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交的“小麦杂交与繁殖方法”的专利申请获批时,高兴之余,又为往返北京的路费和手续费发愁。“3天之内交不上手续费,就得申请专利恢复程序,到时候这4年的程序就得重新走一遍。”盯着透风透雨的房顶一夜没睡,他想到了5间老屋的房梁。“要在平时,这些房梁起码值4000元,但因为着急卖,最后只卖了900元。”揣着卖房梁换来的900元,弭尚岭踏上了进京的火车,“在接过证书的一刹那,我恨不得去举着它到天安门广场上吼一嗓子。”
拿到专利证书的他已身无分文,只得献了400毫升血,换来一箱牛奶补充营养和一把太阳伞作纪念。一整晚,他都在“推销”这两件纪念品,最终被一位好心的老人买走了。用卖血换来的80元钱,他买了回家的车票。
今年71岁的寨头堡镇堤口杜村村民张寿清是弭科农小麦研究所的守门人。他记得,2006年弭尚岭背着20斤育种材料和不到30元现金来到小院,连买张床的钱都没有。那时候,解决温饱对弭尚岭都是个大问题,只能靠路边挖树桩赚点钱,一个树桩可以卖7块钱,换来的钱只够买馒头充饥,即便是这种艰难的情况,他的育种试验都没有中断过。
清苦的生活、简陋的条件,都没有打败弭尚岭。没有钱买仪器,他就用眼看,麦地里一蹲一上午;没有钱去区试,他就和农民换麦种,一斤麦换一斤种子;没有审定不能推广,他就订单回收麦子,每斤比市场价高几毛钱,“只要不把种子流出去”……这样的坚守,除了艰辛和贫困,还伴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寂寞。小麦育种是周期长、投入多、风险大,常规办法选育一个品种,通常需要8-10年,但即便花上钱、搭上时间,也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次,弭尚岭的一个育种材料丢失了,他发疯似的到处找,但周围的人却不理解,“就一穗麦子,至于这样吗?”这个从没有向命运低过头的山东汉子,却一个人偷偷跑到麦地里大哭了一场。因为条件差,弭尚岭先后丢失了8个育种材料,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育种的遗憾太多了。”
沉寂、煎熬、坚守,等待的可能是一个无法预料的结果。
“种子王,弭麦1号!”2013年6月24日,“弭麦1号”在同样地土壤环境和田间管理条件下,打败了“黑小麦”、“良星99”和“4017”几个品种,在河北省清苑县忠惠农民合作社举办的高产王擂台赛上一举夺魁。
“我只是一个农民,能否获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样一种形式现场验证了我的麦种高产,这说明我多年的辛苦育种没有白费。”对宁可挨饿也要将育种事业进行到底的弭尚岭来说,真是太需要证明了。
锲而不舍的执着,弭尚岭也开始获得越来越来多的理解和认可。来乐陵走亲访友的陈丽荣听说当地有个“麦痴”,非要亲自看一看,谁知就是“多看了这一眼”,竟成了弭尚岭最坚强的后盾。“穷没事,干事就行。”陈丽荣说,刚认识弭尚岭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怪”——打电话接,发短信一条也不回,后来他才说实话,“回一条短信一毛钱,回10条就是一斤馒头钱”。
“自从2008年嫁过来,俺们就是馒头和白菜,有俩钱都放在育种上,仍然是旧债未还,新债又来。”陈丽荣粗略算了算,“8年已经还了100多万元,现在还有150多万元的外债,光亲戚就欠了六七十万元。”
“行不行有个创业心,我就支持他。”乐陵市孔镇西郭桥村村支书张俊峰自己种了300亩地,用的全都是弭麦系列品种,“我种他的麦子也是宣传,看着麦子长得好,大家才多少理解他。”2013年冬春连旱,看到弭尚岭的试验田浇不上水,张俊峰从17公里外的家里把设备运过来,帮他浇完水再自己开车运回去。
”对信任自己、帮助自己的乡亲们,弭尚岭始终怀着一份感恩之心。多年育种让弭尚岭对小麦习性一清二楚,成了当地有名的“土专家”,谁家的麦子长毛病,都来找他看。 (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