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远走”与转基因对话的重建

转基因支持者的最大问题,是无法压抑的智力优越感和“科学专制”态度

当数百名转基因的铁杆支持者齐聚武汉,开始他们的“黄金大米”试吃狂欢活动时,抵制转基因食品的崔永元则远走美国,开始了他的转基因调查之旅。这两件事看起来并无内在关联,但是,当它们几乎同时发生时,却让另一个事实得以浮出水面:面对转基因这个敏感的当代话题,不同人群的对话始终没有真正建立,而且,这个对话很难在“现场”发生。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转基因,双方的声音都是喧嚣和零碎的:既没有清晰的民意,又没有善意的科普;既没有立法领域的公平博弈,又没有公众意见的充分表达。围绕转基因的争论,更像是一场表演。

从来没有哪个公共话题,像转基因这样表现出彻底的“后现代性”。以科学家和生物、食品公司为代表的支持者,掌握着先进的基因技术和理论,而以普通民众为主的反对者,则几乎对转基因技术一无所知,他们只是从媒体上看到了一星半点的介绍,他们反对的理由则几乎出自警觉的本能。因此,他们通过舆论场开展的对话,从来都无法在同一层面上进行,双方都无法掩饰对对方的蔑视。比如,科学家们做了一个转基因大米的猪喂养试验,结果表明,试验用猪“皮毛顺滑,行动灵活”,没有中毒或死亡现象。反对者则反唇相讥,说科学家把自己当成了猪。转基因作为一种典型的“知识鸿沟“,把世界切成了两半,专家知识和日常感知在此无法调和,“恋物癖公式”和泛人文主义尖锐对立,共识的破裂和公共生活的碎片化在此表露无遗。

转基因支持者的最大问题,是无法压抑的智力优越感和“科学专制”态度。那些参与转基因研究的科学家,经常对公众的“愚昧”感到无法理喻,对政府的动作迟缓感到无法忍受。在他们看来,智力“低下”的那些人的意见根本就不值得考虑,更不该成为决策的根据。在世界范围的转基因争论中,支持者始终保持着高压的态势,把一切怀疑转基因的人和观点都视为“反科学,反人类”。比如,从绿色和平组织“叛逃”的摩尔就认为,转基因大米所含有的β-胡萝卜素能够挽救成千上万的生命,但绿色和平组织却阻止了这一切。他就差没说这是一场谋杀。一些推动转基因水稻产业化种植的中国科学家说,产业化不能再等,“迟缓就是误国”,把一场科学争论与国家前途挂起钩来。另一位科学家说,转基因问题众说纷纭,谁说了算?“法律说了算,科学家共同体说了算”。“科学家共同体”,这个新鲜出炉的概念,似乎正欲获取公共议题的最终决定权。在这些观点中,民意被放逐到最偏远的边缘,这无疑是与民主这个最基本的政治伦理相悖的。

转基因反对者的最大问题,则是道德优越感和“意识形态偏好”。由于不拥有知识优势,反对者经常从道德层面发出诘问,乃至以民粹情绪来替代理性思考。反对者诉诸情感表达的批评策略,当然是有着特殊考虑的,但是,种种妄想狂般的阴谋论观点,固然能够吸引眼球,却往往不堪一击。比如,有人认为转基因食品是西方世界针对中国的生物武器,意图在于让中国人“断子绝孙”。还有人披露61名院士联名上书背后有着“惊天秘密”,宣称很多转基因研究者都有着双重身份,都是种业公司的股东。试图从道德角度击溃支持者,试图以唤起民族存亡感来获得民意拥护,甚至以妖魔化的方式来抹黑转基因技术,这不但不符合转基因技术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趋势,也让转基因争论染上了过于浓重的政治色彩。相比之下,倒是崔永元的“个人选择”理论更为冷静:你有吃的自由,我有不吃的自由。推动主粮转基因化只有尊重民众的知情权和选择权,才有可能获得自身的合法性。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大国来说,转基因是一个或早或晚都必须面对的课题。但在这种山雨欲来的前景面前,转基因公共讨论的错位,对话机制的缺席,却成为公共决策的一大软肋。科学家们公开表现出的急躁情绪,只会加剧公众的戒惧心理。转基因大米品尝活动的圈子化,也只会引起更广泛的疑虑。无视法律严肃性,以“偷猎”的方式推广转基因水稻种植,只会让反对的声音更加响亮。至于那种漠视民意、拒绝对话、径直上书的策略,也只会让顶层决策陷入宽严皆误的两难之境。转基因技术的研究,转基因主粮产业化种植的推动,显然不能依现在这种激进、偏执的方式进行。

崔永元远走美国“取经”,是在缺乏理性对话的气氛下,试图以退出“现场”的方式重建对话机制,这样的尝试是值得肯定的。只是,对于转基因这样的公共课题而言,只有一个人的努力恐怕是远远不够的。文/老猜

文章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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