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育种其实也算‘转基因’”


“转基因”话题已然成为了一个舆论战场，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那么人们为什么而支持转基因，又为何而反对转基因呢？“转基因”是毒蛇猛兽吗？转基因会使得人们变成“科学怪物”吗？你知道日常大多数的“传统食品”其实也是转基因吗？

5月22日，美国华盛顿大学工程博士、中国台湾《科学月刊》社理事长林基兴携新书《一本书看懂转基因》来到上海，与大众就转基因的“前世今生”进行交流，并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使用转基因会使人变异吗？

东方早报：转基因到底“转”了什么？

林基兴：1953年科学家发现DNA（脱氧核糖核酸）结构后，就认识到，他们可以将承载特定信息的DNA片段（基因），转移到其他生物上。于是发展出“DNA重组”（或称作“基因工程”）技术，将不同的DNA结合、将重组DNA转移进入寄主细胞，运用寄主细胞大量制造重组DNA、辨识带有重组DNA的寄主细胞。转基因植物一般是利用其他物种的基因，比如抗虫、耐杀草剂等基因，来改变植物的特性，也有利用同种植物本身的机遇来改变特性的。

以基因工程来改造植物，从1970年代末期就开始了，美国生物学家齐尔顿（Mary-Dell Chilton）使用附着在植物上的农杆菌，将其一部分DNA转移到植物上，成为植物DNA的一部分，植物细胞接受了这个基因，便开始以自身基因的形式表现出来。1986年，首次基因工程植物田间试验在法国和美国进行，试验作物为抗除草剂的烟草。

东方早报：应当提倡发展转基因作物吗？

林基兴：转基因最有意义的就是解决了当时的问题，包括农产与医疗、环境污染问题等。农业上，因为大量使用农药，生态已经受到损害。农药毒性越来越强，而害虫的抗药性也随之加强。许多蚕食作物的虫类深藏作物当中，农药根本没有办法。爱尔兰马铃薯遭受晚疫病攻击、意大利圣马札诺番茄被番茄嵌绞病毒摧残殆尽，还有大量的作物枯萎病疫情，太多这样的例子出现，粮食出现短缺造成饥荒。气候因素也在困扰着大家，土质贫瘠枯竭、高温沙漠化等。在作物中植入抗虫害的基因片段，可以提高粮食产量。

东方早报：人们担心转基因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基因上的改变，从生物学上讲，这样的“水平基因转移”忧虑从何而来？

林基兴：其实食物中早就含有各式各样的基因，这些基因源自肉类、蔬菜水果，甚至昆虫、病毒、细菌等。经过我们的消化系统，食物中的DNA就会分解成为腺嘌呤、鸟嘌呤、胞嘧啶、胸腺嘧啶，人体的消化液会破坏整个分子的作用。但是这些分解并非百分之百完成，这就让反对转基因食物者拿到把柄，认为可能导致“水平基因转移”，产生吃下转基因食品就会改变人类基因的恐惧。

东方早报：“水平基因转移”有发生的可能吗？使用转基因会引发病变吗？

林基兴：完全不会。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一直吃下各种食物，包括“异国风味”菌类、稀奇古怪的山珍海味等。尽管自有人类以来一直在进食基因，却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食物基因可以进入人体细胞。

人们担心吃进转基因作物，其外源基因或启动子（启动子是DNA中，具有“开关”功能的一段特别的序列，可决定特定的基因能否开启，以便细胞生成改基因所对应的蛋白质），会侵入人体肠壁细胞，甚至引发病变。但是动物的胃酸很强，即使是植物的细胞壁，也会在一分钟内被胃液分解破坏，细胞内的基因就会被分解；因此，转基因作物的外源基因或启动子，不可能有机会进入人体肠壁细胞内。传统农作物的基因中，也不乏外源基因或启动子，可是人类食用各种农作物成千上万年，从未有证据显示外源基因或启动子会进入人体细胞。

英国新堡大学的吉尔伯特（Harry Gilbert）团队以志愿者实验转基因大豆，发现在排泄物中并无转入的基因，显示DNA在经过消化道后均被分解了。所以，转基因作物的基因（DNA片段）不会污染人体，只要是国家核准的转基因食品，均可安心食用。

东方早报：即使目前转基因没有污染人体，但是几十年、上百年后是否会出现一些风险和问题？

林基兴：如果要质疑这个问题，那么对于非转基因的传统育种作物，更应该要提出同样的质疑。我们现在接触到的传统育种，其实也是“无知基因大混合”，你平时吃的大米、水果等，经过长时间的进化，根本不知道混合了哪些特定基因，这种传统育种其实也是转基因食物，但人们却不会担心，也没有严格评估检验安全性。那么为何还要担心经过严格检验的转基因作物？

反对者常说转基因食品“未经测试”与“不安全”，但他们往往不提包括美国国家科学院、英国皇家学会、欧洲学会等，许多国家的科学院一再声明证实转基因作物目前没有出现对人体的伤害，在已经核准的国家，民众使用多年，并无影响健康的效应。

东方早报：政府与科学家没有直接说“转基因作物绝对无害”。

林基兴：这可以算是统计学中的“无法证明虚无假设”的概念。简单来说就好比“我没有钱”是一种虚无假设，但是不可能证明“我没有钱”，只要在我的口袋、银行账户、家里……不断搜找，也许就能在角落里找到一元钱。你能证明“苹果绝对无害”吗？不可能。

我们的祖先老早就在做转基因的事情

东方早报：我们现在吃的传统育种其实也算是“转基因”？

林基兴：胡萝卜原本是黄色、白色和紫色的，16世纪末荷兰农民为了改善口味，将紫色胡萝卜和黄色、白色的胡萝卜嫁接后培育出了橙色的胡萝卜，就是我们今天吃到的颜色。

从古代开始，育种学家、农业生产者为了产生更好、产量更高的作物，比如大米、青菜、玉米、西红柿等，都在尝试找不同品种杂交，杂交的结果是有的不成功，有的成功，这是传统农业作业。例如现在所有的玉米，都是由墨西哥玉米一代代改良培育（转基因）而来的，其中包括许多不自然的步骤，而育种者也不了解其中的基因如何在植物间转移重组。所以我们的祖先老早就在做转基因的事情，可以说今天吃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转基因而来，只是以往没有“基因”这个词而已。

在上个世纪科学家采用了不同技术培育物种，比如使用辐射、诱变剂，现在自然食品店卖的“天然食品”，像葡萄柚等水果，都是经过技术手段培育而成。那么为什么反对转基因者要特别歧视今天的分子生物学？今天的分子生物学使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把特定的基因放到作物中去，这与传统农业的杂交作物手段类似。

东方早报：为何提到转基因，许多人会想到实验动物因为食用转基因产品而产生肿瘤、发生变异的结论？

林基兴：这是错误的印象，许多耸人听闻的图片、报道都是谣言。比如2012年，法国科学家塞拉利尼，他拿着一只带有肿瘤的老鼠，说这是老鼠吃了转基因的玉米之后长的肿瘤。很快欧洲食品安全局就驳回了他的研究，他的研究站不住脚，论文被撤销。但是媒体纷纷转载了这个科学家的研究，至于后来欧洲食品安全局的撤回论文的事情仅有少量媒体报道。还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本身的研究没有科学依据，或捏造事实，但是却传播得很广泛。

另一方面，来自权威机构的声音却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播。欧洲食品安全局、英国皇家医学会、美国医学学会、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粮农组织、法国国家科学院等组织都发出过声明：目前市场上的转基因食品对人体没有任何已知的伤害。

东方早报：目前评估转基因食品是否安全的评估标准是什么？

林基兴：1993年世界经济合作组织提出了“实质等同”这个安全评估概念，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粮农组织也在1996年认可了这个概念。“实质等同”评估，就是比较食品在转基因前后的异同，包括农艺性状、形态、遗传、组成等；差异处就需要进一步分析，包括营养、毒性、过敏诱发等。

现在已经批准的转基因作物，都与它们的非转基因对应作物实质等同。有差异的部分，就是“新”DNA，以及衍生的新蛋白质。新蛋白质引入植物时，需要测试其安全性。标准方式是采用动物实验，而且需要远远高于人们实际上进食的剂量，以纯化的高剂量新蛋白，来喂食动物。只要新蛋白质确定为安全，转基因作物食品确定实质等同而无健康风险，就不需要，也没有意义在人体上测试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

东方早报：为什么在大众的印象中，似乎都是跨国大公司在从事转基因？这不免给人们带来某种阴谋论的印象。

林基兴：自从转基因作物出现后，虽然有诸多科学证据认可其安全性，但许多反对者还是一直提出生物安全的问题。这种持续的反转基因声音，导致全球生物技术监管体系投入成本均已以数亿美元计算。直到目前，管制的强度仍然没有变轻的趋势，产生的高成本已经使得转基因研发与商品化变得非常昂贵，小公司根本负担不起，以至于只有大型的种子公司能够负担。

举个例子，每个品系的转基因作物从研发到上市，平均大约需要5-13年：分析作物的基因序列需要时间，接着讲目标基因嵌入作物需要3-5年，然后从事法规要求的测试大约10年，最后还要2-5年种子生产期，才能上市，前后需要花费5000万-3亿美元的资金。

相比之下，大熔炉般的传统育种和辐射突变育种却可以轻松“逍遥法外”，实在是不公平。 （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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