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报:收集验方,拯救黎族医药
黎药专项调查小组队员在民间收集黎药验方
昌江黎医张玉英和儿子吉信伟在整理采摘的黎药
戴好富从民间收集的黎族药方
神奇的海南黎药
验方
黎医,深受黎族人尊敬。他们通医术,治百病,收费低,甚至不收费。在不少黎医心中,所懂医术皆为祖先传来,不能用来发财,只应为同胞治病。但由于黎族没有文字,所有的黎族医术、黎药知识,都是一代代人言传身教而来,是一部部无字的“口书”。随着越来越多黎族青年走出大山,进入城市生活,黎医黎药的传承越来越艰难。
黎医黎药,是中国草药文化大观园的一朵瑰丽奇葩,但也面临着传人越来越少,甚至失传的威胁。黎族医药窘困的发展现状和传承困难,不仅引起黎族医生的紧迫感,科学家们也开始关注黎医黎药,加快了对黎族医药的研究和抢救步伐。
在陵水英州军田村91岁老黎医蓝生仁家,记者曾见证一个奇迹。一位叫黄阿雄的年轻人因车祸导致双腿骨折,医院手术费高达上万元。黄阿雄家穷,于是慕名找到蓝生仁,蓝生仁在伤腿一推一扭,瞬间就让错位的骨头复原了。在经过近10天的敷药治疗后,不用手术的黄阿雄腿伤好了,记者看到他时,已经在院子里走动自如了。
“同种天然药材的属性、药用都是一样的,只是不同民族的用法、配伍不同,就起到了不同的疗效。”9月27日,和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热带生物技术研究所合作从事黎药研发的德国药学专家皮特·普罗科希,前来海口参加天然药物化学亚欧联合研讨会,他认为,黎药最独特最神奇的不是药材,而是黎医对天然药物属性准确和独到的认识,以及特殊神奇的使用方法与技巧。
当黎药遇上现代医学
神乎其技亦难传承
“黎族在恶劣环境下为谋求自身生存,与环境、疾病、伤痛抗争中创造出独特文明——黎族医药。”这是五指山黎族医生杨丽娜为之骄傲的本民族文化。
但令杨丽娜骄傲的黎族医药,当遇上现代医学,却面临传承的困境。曾接受过卫校医学训练的杨丽娜对黎药有很强烈的传承发扬意识,还组织成立了“五指山黎族民间医药研究会”。奈何黎医黎药没有文字记载,不同黎医根据经验,对同种药材有不同使用方法和配方,囿于保守和传承的传统规定,彼此间交流甚少,更鲜少对外人公开配方,核心药材更是秘密采集、配制,或者捣烂、磨粉,即使药学专家拿到药,也无法辨认到底是哪种药材。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黎族同胞长居深山,又有良好的天人合一的文化传承,对动植物的属性都有了解,男女老幼都识得几种常见黎药,也能用黎药为自己治疗诸如感冒、头痛脑热、肠胃不适等一些小病,但他们不懂医,遇到复杂的疾病,还是要找黎医治疗。多年来,在关注黎医黎药,跟随药学专家深入黎区调研的过程中,记者不无遗憾地发现:黎医的生存越来越艰难,尤其是在现代医学日益向贫困山区、偏远地区普及的今天,黎医的生存空间愈加窄小。
“我不能坐诊,也不能行医,因为我没有执照。”家住昌江黎族自治县霸王岭的吉信伟,其母亲张玉英是非常有名的黎医,吉信伟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不少黎药知识。但是,时代的发展,国家对医疗行业的管理更加规范,要坐诊行医需要接受正规的现代医学教育,然后还要通过专门的执业资格考试,经过政府批准后才能合法地坐诊行医。现在,张玉英因年纪渐长以及没有行医执照,已不为村民看病了。即使有村民来看病,她会送村民自己采回来的草药,不收分文。
“黎医的传承都靠言传身教的经验传授,不是系统的理论学习,黎医难以取得行医执照。”吉信伟说,当传统黎族医药遇上现代医学,黎医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了,老黎医不能合法坐诊行医,不仅收入锐减,地位也下降,年轻人就更不愿意学习了。吉信伟反问:“本民族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黎医,那么黎族医药怎么传承?”
当黎族医药遇上现代医学,这是吉信伟的困惑与苦恼。巧的是,几年前,记者在陵水黎族自治县本号镇中央村卫生室采访吉中富时,他和弟弟同在一个村卫生室,弟弟是西医,吉中富是黎医,西医收费高,但见效快,弟弟的收入总比吉中富高。见此状况,吉中富的儿子也不愿意跟他学习黎族医药。
家住东方的黎医方世川的黎药知识和黎医技能,是传自于父亲和叔叔。方世川很有钻研精神,他不满足于简单的黎医技能传承,自己还买了不少中草药图谱,以及一些医学书籍,还将自己平时行医的案例和药方记录下来。他是记者采访的众多黎医中,唯一能说出药材中文名字的人。“黎药的用法千变万化,有煎煮、炒制、生捣、内服、外敷、包扎、擦洗、泡酒、食补等多种方法。”方世川骄傲地告诉记者,他用草药治疗乙肝非常有名,深圳、东莞、徐闻、海口、三亚等地,都有患者慕名前来求医。
“我比父亲、叔叔的医术更高明,我借鉴中医的一些理论和验方,对他们传下来的验方进行调整、完善,疗效更好。”虽然对本民族的医药和自己的医术深感骄傲,52岁的方世川还是有些“闷闷的”,女儿嫁去了外省,儿子也在外省当兵。“不知道把我的医术传给谁,我们规定传男不传女,女儿未出嫁前还偷学过我的医术。虽然有人找我学,但我一定要挑人品可靠的人传授。”尽管没有理想的传人,方世川也不肯将他的行医笔记向记者展示,更不愿向外人公开。
陵水蓝家世代行医,至蓝生仁已是第五代。91岁的蓝生仁虽然医术精妙,但越来越衰老,他不知道在他身后,还能有多少医术留给世人。
抢救验方以拯救黎药
搜集黎族民间验方7776条
黎族医药窘困的发展现状和传承困难,不仅引起黎族医生的紧迫感,科学家们也开始关注黎医黎药,加快了对黎族医药的研究和抢救步伐。“黎族同胞世居热带雨林遍布的大山,在过去缺医少药的环境下,黎族同胞只能依赖于草药解除病痛。”中国热带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所研究员戴好富说,黎药不仅药用资源丰富,而且用法独特,颇具民族特色,往往有神奇疗效。
采访中,几乎所有黎医都认为,黎医黎药的发展源于黎族同胞对生活劳作的经验认识与积累,在发展初期有很多偶然性,但代代传承下来,成为越来越丰富的经验疗法,也渐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可惜的是,黎族没有文字,因而黎族没有自己的医书,黎药的使用和祖先的黎医知识也只能以口相传。
“黎药神秘不在于药材,在于使用方法,很多黎药的使用方法在中药里未见记录,或者说没有。”随着对黎医黎药研究的深入,戴好富最叹服的还是黎医千变万化、神奇独特的黎药使用方法。
比如,在中国,妇女生孩子坐月子是人所皆知的一种习俗和保护妇女生育期身体健康的一种方法。但记者在寻访黎药的过程中,却发现有的黎族地区妇女生孩子不用坐月子,他们用多种补血行气的草药,起到祛湿、活血、收宫、除恶露的疗效,帮助产妇迅速恢复体力,24小时后能下床活动,满周日(黎族的12天为一周)能下田。
方世川向记者介绍了他了解到一种食药同补的疗法:用益母草、仙茅等几种草药煮饭或者炖鸡,产妇吃了就能迅速复原。
吉信伟还介绍了一种老人治疗咳嗽的土法。将粗糠柴枝条的皮剥下来,放进嘴里简单咀嚼后,将树皮环绕系在脖颈上,对久咳不止的疾病很有疗效。像这样的治疗方法,以往闻所未闻,既不口服,也不外擦,那么,人体如何吸收树皮中的药用成份呢?
正因为黎医用药方法不同于其他民族,戴好富决定首先做好两件事:一是建立黎药园,将黎族常用植物药的品种收集栽种,做好黎药资源保存;二是收集黎族民间验方,保存好这些验方,也是对黎医黎药的文化抢救。在过去10年里,戴好富带领团队深入五指山、琼中、昌江、白沙、三亚等市县的黎族居住地进行实地调查,向当有名的黎医收集药方,但是大部分黎医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药方向外人公开,但黎族人重感情,戴好富就和黎族同胞喝酒,兄弟相称交黎族朋友;或者拿出自己收集到的其他验方与黎医交换,10年下来,戴好富团队收集到黎族民间验方7776条,涉及600多个病种。2012年,海南启动中药资源普查工作,其中有黎药专项调查,调查小组在短短1年多时间里,也搜集到黎族民间草药方600多个,并验证了54个验方。通过对黎医的访谈和验方的疏理,调查者发现黎药治疗范围非常广泛,包括感冒、风湿骨痛、骨折、蛇虫伤、枪弹伤、妇科病、肾炎肾结石、黄疸性肝炎肝腹水、带状疱疹、皮肤病等。
同时,海南省药物研究所也与海南黎族医药研究协会合作,分批收集到250例黎药民间验方进行整理,对验方使用的部分原植物加以鉴定,最后集结成《海南黎族民间验方250例》出版,这使更多黎药验方得以用文字、书籍的形式保存下来,也使后来的研究者有了可查找的文字资料。
看来,神秘独特的黎医黎药中,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等待科学家、药学专家们去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