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调查》的障眼法与春秋笔法——兼评王志安《追查转基因大米手记》
提要：从另一个角度解读王志安节目与“手记”之间的分裂，我们可以发现这期节目强烈透射出一个信号：张启发院士领衔的研发团队研制的转基因水稻确实抗虫，可以少打农药、增加农民收入，农民欢迎这样转基因作物，应加快其产业化，造福农民和社会。
央视《新闻调查》最新一期节目“追查转基因大米”播出后，国内舆论哗然，一边倒地声讨转基因水稻滥种和管理失控，同时对转基因大米非法流入市场后的食品安全问题极为担忧。一个具有国际先进水平和重大应用价值的农业科技成果，一夜之间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令人更加吃惊的是节目播出后，制片人兼出镜记者王志安先生在其《追查转基因大米手记》长文中再次表白他对转基因技术及转基因水稻的高度认同态度。一个自认为挺转的媒体人，居然策划出一期在真正的“挺转人士”看来有着严重的导向问题、彻彻底底地把转基因给妖魔化的节目。节目中的转基因水稻违规扩散变成王志安式恐慌扩散，按理作为节目主创人，王志安的内心该有怎样一种天人交战的痛苦！
但事实不然。王先生在他的手记中坦言：“半年前，当转基因滥种的选题通过时，我就想到了今天这一幕。舆情滔天，两边不讨好。”同时在微博中表示已将“追查转基因大米”节目申报《平安中国2014年北大公益传播奖》，并希望大家投票支持。
以电视节目标准来看，这期节目确实非常成功：收视率高、社会反响极大。一个“成功”的节目，一定有它的成功之道。“追查转基因大米”节目的成功之道就是妙用障眼法。
何谓障眼法，简而言之就是遮蔽或转移别人视线以使受众看不清真相的手法。《西游记》第二七回：“怕你念甚么‘紧箍儿咒’，故意的使个障眼法，变做这等样东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
《新闻调查》“追查转基因大米”节目开篇使了一个一叶蔽目的障眼法，宣称从武汉某一个超市随机取5袋大米，结果3袋检测出转基因成分Bt63。节目播出后，各大媒体跟进报道的题目是：武汉转基因水稻调查随机买5袋米3袋转基因。这个障眼法高明之处就是渲染3比5的可怕比例，公众极其恐慌之下，已不可能去追问这样的随机取样是否科学，所采用的检测方式是否可靠了。《新闻调查》“追查转基因大米”其实就是对武汉市一个超市5袋大米的追查，整个武汉市以及整个湖北省的真实情况到今天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讲科学态度与科学方法，这样的新闻调查可信度能有多高？
针对市场上被检测出的含有BT63转基因的大米来自何方，该节目展开了一系列无头苍蝇式与钓鱼式的明察暗访，道听途说之余又使了一个指皂为白的障眼法，声称这种转基因抗虫稻在农民中很受欢迎，是因为能抗螟虫，可以节省出买农药的钱和打药的人工费用，每亩能省二、三百块钱。这个障眼法可恨之处在于强烈暗示转基因水稻滥种，是农民唯利是图所致。公众极其愤怒之下，已不可能设身处地地为农民想一想，少打农药对农民健康有多么重要，对我们的生态环境保护意义有多大？更不可能去思考这么好一个已获得安全证书，不存在食用安全问题的新品种，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销售和种植？违规销售和种植转基因水稻当然不对，但对这种现象不作任何深度调查与分析，这样的新闻调查有什么价值可言？
关于转基因大米是如何被泄露扩散的，该节目把矛头指向了华中农业大学生命技术科学学院教授、BT63转基因抗虫稻项目的带头人张启发院士，颇费心机地使了一个颠倒黑白的障眼法，称据多家媒体报道，张启发曾经担任过一家名叫科尼尔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这家公司正是华农有意泄露出转基因水稻的重要源头。这个障眼法恶毒之处就在于以所谓的商业利益抹杀科学家为之奉献的国家利益。于是，聚光灯下，记者变成了道德法官的化身，义正言辞地拷问一位为中国农业科技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在水稻分子生物学领域蜚声中外的著名科学家。转基因抗虫水稻研发历时11年，直到2009年才获得商品化种植的安全证书，不仅是我国农业生物技术产业化发展历程中的一个标志性成果，同时也经历了我国转基因安全管理不规范到逐步完善的发展过程。因此，调查转基因大米是如何被泄露扩散的，一定要有一个历史的、科学发展的眼光。不尊重历史与科学，这样的新闻调查又有多少内容值得一看？
毋庸置疑，正是这些障眼法，为这期两面不讨好的节目赢得了巨大反响。障眼法渲染现场气氛，调动公众情绪，一夜之间让王志安成为反转英雄，而新闻调查最应关注的事实与真相反而被忽略甚至被遗忘。但这真是王志安先生的本意吗？
王志安先生在其《追查转基因大米手记》长文中写道：“我深知历史经得起人类的各种折腾，民间的反转日趋激烈，一定会导致转基因技术的推广延迟。农民要多付更多的劳力，我们要多吃一些农药，这是我们为生活在这个时代付出的代价。朋友圈里一键转发的那些人，他们有认真看过我们的节目么？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基于节目是否对自己的立场有利来判断的，而不是节目本身呈现了什么事实。而很多媒体同行，根本就是有意断章取义。”
真需要静下心来，不带任何情绪地再看看《新闻调查》追查转基因大米节目，因为情绪是客观真实之大敌。果不其然，慢慢地我“读懂”了王志安先生的“用心良苦”，在整档节目中“活用春秋笔法”，字里行间为转基因“摇旗呐喊”。
所谓春秋笔法，也叫“微言大义”，即行文中不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而是通过文字客观记叙，或旁敲侧击，或含蓄委婉，或意在言外表现出来。春秋笔法运用中最为传神的是三个表示“杀”的动词：“杀”指无罪而杀，“弑”指以下犯上而杀，“诛”则指犯禁有罪而杀。
节目开篇是这样叙述转基因大米取样的：记者在湖北省武汉市的一家大型超市，随机购买了5袋大米。检测结果令人吃惊，在这五袋大米中，有三袋含有转基因成分。节目在转基因抗虫稻种暗访中是这样叙述的：五里界镇上的种子门市部大大小小有近十家，替记者买种子的农民进了一家叫做界兴种子门市部的销售点。几分钟后，老板转身进入到后面的屋子，拿出了两袋转基因抗虫稻种。仔细分析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这档在湖北地区进行了半年追查转基因大米和转基因抗虫稻种的节目，结果只在一家超市发现3袋疑似转基因大米，在一家种子销售点买到2袋转基因抗虫稻种。这一“春秋笔法”告诉公众：湖北省相关部门转基因安全管理到位，监管有力，尽管有个别公司或个人违规种植、销售转基因作物，但并不存在所谓的滥种和失控现象。
关于转基因抗虫稻种，节目中有这样的描述：这种转基因抗虫稻在农民中很受欢迎，因为能抗螟虫，他们可以节省出买农药的钱和打药的人工费用。由于抗虫稻在当地农民中销路好，所以种子销售点都愿意向农民推销。节目还借界兴种子门市部销售点老板娘之嘴讲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干嘛卖这种不打药的转基因抗虫稻种，这样农药就卖不动啦！多么惊世骇俗的微言大义！这简直是在向全国人民报告：张启发院士领衔的研发团队研制的转基因水稻确实抗虫，可以少打农药，增加农民收入，农民欢迎这样转基因作物，应加快其产业化，造福农民和社会。
但该节目最为“精彩”的还是暗访转基因抗虫稻种销售和销售点老板撕毁收据等情节，流露出节目制作人对销售和种植抗虫稻农民“强烈的同情”。节目是这样描述的：一阵争执之下，老板将收据撕毁，并驱赶记者离开，记者追踪转基因稻种来源的线索再次中断。特别诡异的是，我们没有看到央视食品安全暗访节目通常应该出现的画面：执法人员从天而降，抓人扣物封店。相反，记者更像是在配合情绪失控的销售点老板，主动交出收据，任由其销毁关键证据，然后慢条斯理地给相关管理部门打电话，更像是在给违规销售点通风报信，为其赢得宝贵的“逃生”时间。暗访变成暗助，令人始料不及。
多么好一个的转基因“宣传节目”，怎么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成了“挺转人士”制作的“反转节目”、并认定中国的转基因水稻非法种植已处在失控状态？如此受农民欢迎的转基因抗虫水稻，为何在获得安全证书5年后，依然不能合法销售和种植？国家每年要进口几千万吨的转基因大豆和玉米，只能吃外国的转基因食品，却不能种我们自主研发的转基因水稻，这是谁之过？
——只是，王志安先生的“春秋笔法”也未免隐藏太深了，尤其是在当前举国上下多数人对于转基因的安全问题还不是那么了解的前提下；何况，这些信息原本就是可以堂而皇之摆到桌面上讨论的，用不着春秋笔法来展现。
忽然间难以下笔，恍惚中脑门前闪现出一行鬼使神差的大字来：甲午年，王志安挺转，生执犯禁“大米”问罪于前，以公法而诛之，顷刻怪力乱神泛滥，悲夫！
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在圣人看来道听途说的东西是不值得信赖的。同样，科学家对于与转基因相关的怪力乱神，大多也奉行“不语”“避而远之”的态度。但是，你越是不语，“怪力乱神”就越是嚣张，越有市场。
透过央视《新闻调查》“追查转基因大米”节目扬起的迷雾，换个视角剖析王志安式转基因恐慌散布，也许更具有现实的警醒意义。
请相信科学，远离怪力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