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约3500篇问题论文,她专挑中国下手?
作者 | 冯丽妃
曾供职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伊丽莎白•毕克(Elisabeth Bik),因多次揭露中国科研人员涉嫌“学术不端和造假”,而在国内声名鹊起。
正因如此,有人质疑Bik特别针对中国学术界“挑刺”。
7月20日,Bik在接受《中国科学报》专访时表示,“查的是有问题的论文,不论来自世界哪个地方,对某个特定国家没有偏见”。
目前,Bik在同行评议网站PubPeer等报道了约3500篇涉嫌学术不端的论文。她告诉记者,曾因学术打假收到过“充满仇恨的推文和电子邮件”,有人甚至把她家的地址贴到了网上。
对于如何维护学风,Bik认为:
需要更好的导师和教授,在实验室里创造良好的氛围,允许实验失败,消极的结果也可被视作发现;
需要能调查不端行为的独立组织,还需要在发现不端行为后产生适当的结果——例如禁止科学家获得资助或发表文章;
需要政客们倾听科学家的意见,而不是让科学家受到政客的压力;
……
“学术打假“就像侦探工作”
《中国科学报》:是什么契机让你走上学术打假之路?
Bik:
2013年,我读到一些关于科学不端的案例。受到吸引,就开始用谷歌学术查找存在文本抄袭的科学论文。
2014年前后,我开始在科学论文中寻找重复的照片和文本。
Bik发给《中国科学报》的个人信息:她在荷兰获得微生物学博士学位,此前曾在斯坦福大学和企业工作。2014年5月,她创建Microbiome Digest,几乎每天都在汇编科学论文。她经常在Twitter或博客上讨论不适当的复制或篡改图片和剽窃文本,以及其他生物医学出版物中的科学不端行为。
《中国科学报》:为什么会选择聚焦图片造假?
Bik:
因为很容易发现图片重复,或者部分重复。不过,要找出刻意篡改的图表就要难得多。我主要通过查看数据发现被复制的图片。
但我也只能查出简单的重复。聪明的作者会使用精心PS过的图片,确保图片不会重叠,或者从其他出版物中窃取图片,这样就很难看出真假。
《中国科学报》:人工智能(AI)有助于甄别图片问题吗?
Bik:
软件可以提供帮助,例如将一张图片与所有发表过的图片进行比较,或是找出较少的重复或被旋转/拉伸的图片,它们很容易被人眼忽略。
但人工智能也会帮人生成假的蛋白质印迹。就像我们在“蝌蚪论文工厂”中所看到的那样。(注:被指造假的多篇论文中的Western blot条带呈非常有规律的间隔,呈哑铃状或蝌蚪状。)
《中国科学报》:一般你是如何发现造假线索的?
Bik:
每天的情况都会不同。有时,我会收到关于某一特定论文或作者的线索;有时,有人会提示我看某本期刊。根据得到的线索,我会查找某一作者或杂志的更多论文。
我也会从以前发现的问题论文中找到上百条线索。这就像侦探工作,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进行调查,偶尔会发现可疑的内容。
“
“对某个特定国家没有偏见”
《中国科学报》:有人说你对中国科学界具有针对性。你怎么看?
Bik:我查的是有问题的论文,无论它们来自哪里,对某个特定国家没有偏见。
Bik推特上自称“直率而尖锐”
《中国科学报》:今年,你检举过一些中国资深研究者图片使用不当,在国际上是否有过类似案例?
Bik:
在全球范围内,我举报过不少高级别专家。例如,比利时鲁汶干细胞研究所所长Catharine Verfaillie、瑞士苏黎世大学神经病理学研究所所长Adriano Aguzzi以及荷兰前研究部长、现为癌症疫苗企业家的Ronald Plasterk等。在美国和南美也有几个案例。
《中国科学报》:有人批评一些资深研究者走上管理岗之后,仍然在论文中署名。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Bik:
作者身份不是荣誉或礼物,而是要对文章内容和数据可信度承担责任。
科学作者有严格的界定,顶尖科学家即便身处管理岗,但只要仍参与经费申请,每周与学生和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见面,帮助他们合作、产生新想法、修改论文,那么参与论文署名就是可接受的。否则,就是违规。
《中国科学报》:到目前为止,你发现了多少篇造假文章?各国有一个比例吗?
Bik:
到目前为止,我一共举报了约3500篇论文。这些论文来自世界各地,而且问题论文的数量似乎与发表论文的数量呈正相关。中美作者发表的论文最多,因此两国论文中存在的图像复制现象也更多。
去年11月,我对自己在Pubpeer上举报的约1300篇论文报道做了统计,其中775篇是半年内发布的。这中间大多数(200/775)来自美国研究机构,中国的论文排名第二(106/775)。其他论文来自30个不同的国家。
这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大多数科学论文都是由美国或中国相关机构发表的。所以我希望这不会被大家认为存在偏见。
《中国科学报》:请谈谈发现来自于同一个“工厂”的400篇文章的背景和个人看法。(注:2020年2月,Bik发推文直指超过400篇来自不同作者和机构的文章,似乎都是由同一个“工厂”产生的,而这些文章的作者主要来自中国的医院。)
Bik:
这似乎与中国医院的一个非常具体的要求有关,即让年轻医生发表科学论文,但却没有给他们真正做研究的时间和资源。所以这些医生处于绝望的境地,他们希望通过晋升来养家糊口,而唯一的出路就是从论文工厂买一篇论文。
我对这些医生表示同情。如果能取消这个“不可能的要求”会是好事。要么,给那些想成为研究人员的医生时间和实验室,让他们去搞研究;要么,对那些只想帮助病人的医生,取消发表论文的要求。
需要说明的是,“论文工厂”是由笔名为Morty和Smut Clyde的两位作者的工作开始的。我只是帮着找了几篇这样的论文。
“要让不端行为“产生后果”
《中国科学报》:从2016年起,你辞掉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微生物学和免疫学系的工作,专职调查各类论文图像异常问题。现在,你如何养活自己?是否有工作团队?你如何定位自己现在的身份?
Bik:
我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偶尔的科学顾问。我有一些积蓄,偶尔也做些咨询工作。我几乎100%的时间都花在了发现和报道科学论文中的不端行为或错误上。
我(现为加州森尼韦尔市图片分析顾问)主要向涉嫌学术不端的高校或出版商建议如何筛选有问题的论文。我自己没有团队,但会和另外约10个人互相帮助,一起做学术“侦查”工作。
我的大部分可见工作,比如在我的博客和推特上举报造假等,都是无报酬的。我想尽我所能地回报科学。
2016 年,Elisabeth Bik 对 2 万多篇生物医学论文进行了人工分析。结果表明,多达 4%的图像可能包含重复、抄袭等问题。
《中国科学报》:是否曾因检举一些造假情况而受到过威胁?
Bik:
我收到过充满仇恨的推文和电子邮件,人们用不友好的名字称呼我。还有人把我的住址贴到了网上。
我为这些事感到难过,但我知道,我做这些工作不是为了交朋友。
《中国科学报》:你如何看待个人在学术打假中的角色?
Bik:
维护学术诚信很困难。大多数科学家需要定期发表论文,以保住他们的工作、获得晋升,或者得到下一份工作。我们都感到做实验或呆在实验室的压力,甚至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情。
对于如何预防学术不端,我没有明确的答案。欺诈无处不在,各行各业都有,或许人们永远无法完全阻止它。
《中国科学报》:对于维护学风,你有何建议?
Bik:
我们需要更好地奖励同行审稿人,让他们和编辑更好地筛选稿件;
需要更好的导师和教授,在实验室里创造良好的氛围,允许实验失败,消极的结果也可被视作发现;
需要少强调在某些具有特定影响因子的期刊上发表论文,让期刊能够接收失败的结果;
需要能够调查不端行为的独立组织,还需要在发现不端行为后产生适当的结果——例如禁止科学家获得资助或发表文章;
我们需要政客们倾听科学家的意见,而不是让科学家受到政客的压力。要改变这一点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和时间。
参考资料:
蝌蚪论文加工厂相关链接:
https://scienceintegritydigest.com/2020/02/21/the-tadpole-paper-mill/
两万篇论文相关链接:
https://mbio.asm.org/content/7/3/e00809-16
Catharine Verfaillie相关举报:
Adriano Aguzzi相关举报:
https://forbetterscience.com/2019/12/12/aguzzi-and-the-lowlifes/
荷兰Ronald Plasterk实验室的相关举报:
https://forbetterscience.com/2020/07/07/science-misconduct/
PubPeer上来自32个不同的国家的相关论文:
https://scienceintegritydigest.com/2019/11/23/targeting-problematic-papers-not-count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