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继“转基因＂之后严重被误解的词：“原生态”

  在今年“世界粮食日”的前一天，袁隆平团队选育的一种超级杂交稻在河北邯郸测产验收，平均亩产达到1149.02公斤，创造了世界水稻单产的最新、最高纪录。前些天，87岁的袁隆平刚刚发布了“海水稻”试种成功和“水稻亲本去镉技术”获得突破的消息。

  中国是世界水稻的原产地之一，在大约7000年前的河姆渡遗址中就发现了大量的水稻。但我们今天吃的都是袁隆平发明的杂交稻，而不是“原生态大米”。

  有些重大创新少为人知，是不发论文、不留名姓的农民摸索出来的。西瓜有一种枯萎病，其病菌可在土壤中存活7～10年，所以西瓜不能连作，一块地今年种过以后，七八年内都不能再种。传统的大田种植，倒也无所谓，每年换块瓜地即可。但农民花大钱建起了大棚专种西瓜，重茬连作就是必然要求。 “蔬菜之乡”山东寿光的瓜农很聪明，“既然毛病来自根儿上咱就换根”，用各种根茎的植物反复进行嫁接试验，最后发现西葫芦嫁接西瓜效果最好，可以避免重茬病，又不影响西瓜的风味。

  这一发明扩散后，大棚西瓜普遍嫁接，“重茬问题”彻底解决。就是说，今天我们几乎吃不到“原生态”的西瓜。

  本来，按照“品种原产地”的标准，中国就没有“原生态”的西瓜——“西瓜”，顾名思义，来自西方嘛。按照“传统耕作方式”，不把瓜种在田野上而是捂在大棚里，也很不“天然”。而且更严重的是，你还“反季节种植”—— 西瓜原本春种夏收，随着地温、气温的提高而逐渐生长成熟；现在你搞秋种冬收，在地温逐渐降低的土壤里长大的瓜菜，祖祖辈辈有谁吃过？

  生长期短、种植期晚，可能导致积温不足，作物品质下降，“冬季上市的西瓜怎么也不如正常夏季上市的西瓜甜”，但有胜于无。如果坚持要“真正的原生态”，那北方人冬天可真没菜吃！

  严格来说，像祖先一样采集狩猎，才是真正的“原生态”。农业，首先就意味着“大面积单一种植”，这本身就违反了生物多样化的要求。“间作套种”“一年多熟”等传统农业生产方式，更是饥饿逼出的反生态穷招儿。

  人类驯化的植物种子，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远距离传播，发生过多少轮遗传变异。专家考证，小麦，大麦，豌豆，绵羊，山羊，牛和猪，可能都原产自亚洲西南部的“肥沃新月地带”。棉花来自印度和阿拉伯地区，玉米来自墨西哥和秘鲁，红薯来自中南美洲，番茄来自中美洲，花生、土豆来自南美洲，高粱来自非洲…… 今天我们常吃的许多蔬果，都不曾被唐诗宋词歌唱过。

  辣椒在明代末期才从美洲的秘鲁、墨西哥传入中国。就是说，“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的四川、湖南、湖北人，500年前才吃上辣椒。所谓“八大菜系”，真实的历史都不会太长。

  烟台农民虽然早就种植苹果，但品质很差、产量很低。直到1871年一对美国传教士夫妇从家乡纽约州带来了一些良种树苗，苹果才逐渐变成了公认的“烟台特产”。

  屈原歌颂原产自他老家的柑橘“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但在屈原去世1700年后，柑橘还是迁徙到了欧美，目前美国和巴西的柑橘产量都比中国大。

  无论苹果还是柑橘，树龄都高达几十年。长大以后年年坐等摘果子固然很美，但面临老品种退化也是难办。现在品质较好的苹果园和柑橘园，很多都通过“换头术”进行了更新换代。——给树换头，太不“天然”了，想想就吓人，但换头之后的果子确实好吃！

  作为食品，野果野兽不会比老祖宗驯化过的动植物更好。现在各种山野菜受宠，但它们并不比家常蔬菜更有营养。这些年因为受到保护，有些繁殖快、易圈养的野生动物，已经不太难吃到。请吃过的人说个公道话：野猪肉、鹿肉、狍子肉、野鸡肉等，真的比家畜家禽的肉更香？也就偶尔换个口味尝尝新鲜罢了。

  我们都记得，广东人吃果子狸曾经吓坏了全国人民！

  “绿色”并不等同于“原生态”。要求在生产过程中不使用农药、化肥、生长调节剂和饲料添加剂等，已经是很高的“绿色”标准了。 实际上，一般的“绿色农业”“有机农业”生产管理规范，也都没有禁止嫁接和反季节种植等技术，没有追求“真正的原生态”。只要不危害健康与环境，在作物品种和栽培技术方面就不必再增设门槛。即以有些人非常忌惮的转基因来说，它的推广能够大大减少农药的施用量，与绿色农业倡导者的目标其实一致。

  作者：时习之。文章原载于中国青年报2017年10月18日11 版“这不科学”专栏。

文章来源：来点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