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摄影:镜头里的中国生态故事

生态摄影:镜头里的中国生态故事

在远离城市的茫茫大山中,在茂密繁盛的原始森林中,有一群人在记录着自然界正在发生的故事。他们追逐着树上攀援的金丝猴,注视着空中的飞鸟。镜头之内,他们讲述着中国的生态故事,照片之外,他们展现着对于生态保护的思考。他们的工作,叫作生态摄影。

瞬间定格

一道白影闪过。陈建伟的神经立刻警觉起来。作为一名生态摄影家,几十年的拍摄经验告诉他,这可能是在高黎贡山捕捉到白鹇影像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高黎贡山位于青藏高原南部,4000米以上的垂直高差造就了这里极为壮观的垂直自然景观和立体气候,茫茫密林中蕴藏着丰富多样的动植物资源,使这里成为了具有国际意义的陆地生物多样性关键地区。

高黎贡山中有白鹇,很多科研考察人员、摄影师都知道,可奇怪的是,白鹇的完整照片却从未在此被拍摄出来。白鹇是山中的精灵,跑起来速度很快、很敏捷,在浓密的原始森林中,要想找到好的拍摄角度,实在是不容易。

现在,这样的机会被陈建伟碰到了。

时机只有短短一瞬间,陈建伟近乎本能地抓着相机,在预判白鹇的运动方向之后,果断按下了快门。“咔嚓咔嚓”,相机连拍了七张。之后,白鹇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建伟松了口气,翻看刚才拍下的照片。有的没有尾巴,有的没有头。还好,其中有一张照片,完整地显示了白鹇的所有特征,并且有着很好的构图和拍摄角度,并反映了高黎贡山原始森林的环境背景特征。这张照片,成为了迄今为止在高黎贡山唯一捕捉到的白鹇影像,它为高黎贡山存在白鹇物种提供了重要的科学证据,具有极高的科学价值。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大自然留给生态摄影师的机会,往往都在转瞬之间。镜头定格的背后,是他们多年深入野外的观察经验、对所拍物种的熟悉认知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历程。

“生态摄影首先要求拍摄者具有丰富的生态学知识,这样才能捕捉到真正具有科学价值的内容。”陈建伟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拍摄者还必须善于与大自然打交道。我们的拍摄常常是在原始森林、荒郊野岭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包括蚊虫叮咬、野兽出现、迷路和恶劣天气等等。同时,还要有过硬的摄影基本功。机会来了的一瞬间,你根本无法预料动物是从哪个方向出现的、哪里是最佳的拍摄角度,背景、光线等因素都不可捉摸,所以必须对拍摄对象有预判能力,有了机会才能够抓住。”

生态摄影

生态摄影的理念是陈建伟在国内最早提出来的。在他看来,生态摄影是一种能够将艺术性、科学性和思想性完整结合起来的摄影。

这个理念萌芽的产生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的陈建伟刚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原林业部调查规划设计院担任林业调查队员。为了给野外调查提供科学证据和资料,他开始拿起相机在广阔自然中拍摄。

此后,一直到担任原林业部保护司副司长、国家濒危物种进出口办公室常务副主任等职,摄影始终在陈建伟的工作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在主持全国荒漠化调研时,很多专家不相信西藏也出现了荒漠化。陈建伟拿出照片,显示冬天的雅鲁藏布江水位下降,大片沙地裸露出来,流沙甚至爬到山坡上,才让专家们信服。具有浓厚科学性的照片,让陈建伟的观点更具说服力。

近些年来,国内的环境问题压缩性、集中性地爆发,森林破坏、水土流失、空气污染、物种消亡等情况不断出现,环境问题成为制约国家发展的最重要因素。一直身处环境工作前沿的陈建伟对此很敏感。他意识到,对一张照片的价值评判背后,显示的其实是人们的认识角度。

“认识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完全不同。”陈建伟介绍说,比如,一张照片反映了围海造田,如果从扩大粮食产量、增加耕地面积的角度,那应该褒奖;如果从开发滩涂、破坏了鸟类栖息地的角度,就应该反对;又比如,现在青海湖为了美观、为了吸引游客,开垦了周边的一些草地种起了油菜花,拍摄出来的照片确实很漂亮。但这种把高海拔牧区植被移开的做法,使得当地裸地增加,风一来沙就起。现在青海湖里已经大量沙化,油菜花的未来就是沙丘。“拍摄出来一张照片,你到底想要告诉人们什么,这就是摄影的思想性。”

“艺术性是摄影的天然追求,科学性是生态摄影的基石,思想性是生态摄影的灵魂,这就逐渐构成了生态摄影理论的完整链条。”陈建伟说,生态摄影要讲生态故事,要能反映物种与物种之间、物种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它包含的范围很广,既包括自然生态摄影,比如拍摄动植物,也包括社会生态摄影,更多地反映人与自然的关系,比如开矿对自然保护区的影响,水污染、大气污染环境中人的生存状况等。“从更高的层级来讲,生态摄影就是生态文化在摄影艺术中的具体体现,它反映了生态文明社会中人们对生态关系的认识。”

科学意义

如今,生态摄影正在发挥着巨大作用。

在2010年之前,世界上记录在案的金丝猴共有4种,包括中国境内的川金丝猴、滇金丝猴、黔金丝猴和分布在越南的越南金丝猴。2010年以后,研究者在中缅边境一带发现了一种毛色全黑的金丝猴新种。2011年10月,在近一年的走访调查和野外蹲守后,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森林管理员六普首次拍摄到了这种后来被命名为怒江金丝猴的新种照片,这为世界第五种金丝猴在中国的存在提供了重要证据,也是世界上首次记录了怒江金丝猴在野生状态下的影像资料,具有极高的科学意义。

“尤其是在国内生态环境剧烈变化的当下,及时保留下这些生态影像资料太重要了。你的一张照片,很可能就成为再也见不到的历史了。”陈建伟说。

拍摄猴子很不容易,这一点陈建伟深有体会。他介绍在高黎贡山拍摄怒江金丝猴的情况,“那里不但山高坡陡,还非常寒冷,路上都是雪。之前护林员发现了怒江金丝猴的踪影,跑得很快,他们已经跟了七天。我们上山之后,在风雪交加中又跟了七天,结果还是没拍到。这种落空的情况很常见,尤其在国内,野生动物更难拍。”

野外拍摄的过程更充满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险。陈建伟就有几次绝处逢生的遭遇。有一次他背着很重的器材在山上探路,路边就是万丈悬崖,他只能抓着手腕粗的树桩往前挪动。突然间,树桩断了,人一下子掉了下去。好在下面有棵很粗的树,陈建伟身子一斜,抱住了树桩,才没掉下去。还有一次,陈建伟从山坡上滚下去,多亏同行的护林员在身后扑住了他,才转危为安。

一张优秀的生态摄影作品,需要摄影师付出长时间的、异常艰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的代价,但他们自身的生存状况却并不尽如人意。“在国内,生态摄影作品产生的多是社会效益,而不能像国外一样产生较高的经济效益。大家对生态摄影师劳动的尊重还不够,他们面临着知识产权保护不足等种种问题。我想现在国内只靠生态摄影来生活的摄影师可能不足30人。”陈建伟说。

虽然国内现在能够真正称得上生态摄影师的人数还不多,但是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关注生态保护的全民意识在加强,生态摄影已经逐渐被社会所接受,越来越多的摄影人走上了生态摄影的道路。陈建伟很高兴地看到,集合了国内外优秀生态摄影师的团体正在不断涌现,包括“自然影像中国”、影像生物调查所(IBE)、野性中国、黑豹、猫盟等。陈建伟也在搭建平台,他发起了“自然影像中国”,集合了很大一批中国优秀的自然生态摄影师和一流的科学家,还担任了中国林业生态摄影协会的会长,他希望社会、公众更多地关注生态摄影,要鼓励更多的摄影人、年轻人参与到生态摄影的活动中来。“中国太需要这些人了,世界也太需要了。”陈建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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