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张柏春研究员:以全球史视野审视中国传统科技

访张柏春研究员:以全球史视野审视中国传统科学技术

兴隆洼文化遗址出土玉玦 资料图片

立轴大风车结构示意图 资料图片

日前,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编写的《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正式出版,分科学发现与创造、技术发明、工程成就三类,推选出了88项“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从2015年初遴选的85项(名单见本报2015年1月28日报道)到2016年增加至88项,加了哪三项?为何有很多公众熟知的选项,例如青铜器冶炼没有入选?带着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研究组张柏春研究员。

记者:2015年年初首次公布名单时只有85个选项,2016年新增的是哪三项?有什么考虑?

张柏春:增加的三项是中国珠算、大风车和琢玉。我们这个项目是2013年正式启动的,算盘在最初的100多个备选项中。但古罗马出土了与中国算盘相似的“算盘”和其他相关文物,从时间上说,要比中国关于算盘的记载早两三百年。因此我们没有将其放在85项的名单中。这一年多来,我们与国内外专家继续研讨这个问题。数学史家指出,中国珠算作为一种计算技术有其独特性,能够做加、减、乘、除、开方及求一元高次方程的数值解等计算。因此,成书时,将“珠算”列入其中。但要注意,入选的不是算盘的发明,而是以算盘为工具而进行不同运算的计算技术。

大风车,又叫立轴大风车,是中国人在12世纪就用于驱动水车的动力装置。从已掌握的史料来看,风车最早不是出现在中国,但立轴大风车发挥了中国船帆的长处,能够自动调整风帆的位置,风车运转不受风向影响。技术史家强调,这种风车是中国古代独树一帜的技术。17世纪德国科学家莱布尼茨看到有关中国大风车的图画之后,曾经利用很有限的技术信息,试制此类风车,但结果并不理想。于是,他希望传教士继续了解中国风车。

再说琢玉。玉被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标志之一。考古发现证明,史前中国人就发明了高超的琢玉技术,能加工出平面度高的大平面,作出扭丝纹、深细孔、镂空和浮雕等。那么,在仅有简单加工工具的情况下,古人是如何制作出精美玉器的?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待解之谜。的确,玉器加工代表着中国古人的“精密制造”技术水平。有专家认为,中国古代在石器时代之后,还有一个玉器时代。从6000多年前到2000多年前这段时间,玉器加工技术确实非常精湛。如果不把它选进来,就漏掉了史前的一项“高技术”。

记者:从这一项目评选至今一直伴随着一些讨论,有些公众也很奇怪为什么一些大家都比较熟悉的项目,比如青铜器的制造没有入选?我们评选的标准是什么?

张柏春:要遴选出几十项甚至上百项“重要发明创造”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些问题确实存在争论,见仁见智。我们选列时重点考虑三个方面:一是突出原创性,二是反映古代科技发展的先进水平,三是对世界文明有重要影响。我们是想以全球史的视野考察中国传统科学技术,将古代中国与两河流域、古埃及、古希腊罗马、古印度等文明进行比较,审慎地判断哪些发明创造是中国人做出的。

评价某项发明是否有原创性,要看是否有可靠的考古或文献证据。为了慎重,我们对那些史料不足、不易判断的,就没列入。还有些发明创造长期以来都是难解之谜,典型的例子如三国时期的“木牛流马”,这一类没有列入我们的选项。

在科学技术史研究领域,确定起源可以说是最难的事。有些学者认为,科技是“多地起源”的。我个人倾向于认为,一些简单的技术,比如打磨石器很可能是多地起源的,但复杂技术是单一起源的可能性更大。就如车辆制作之类的技术应该是一地起源、不断传播和改进的。您提到青铜器冶炼技术,到目前为止,考古资料表明青铜器不是中国首创的。在我们列的清单中,有曾侯乙编钟、有秦始皇陵铜车马、有青铜弩机,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是青铜器,而是因为它们反映了中国人在声学、乐律学、金属工艺、机械设计等方面的高水平。

早期的材料极其有限,下结论应当谨慎,“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

记者:人们熟知“四大发明”,现在有了“88项发明”。是什么让你们选择了这样一个课题呢?

张柏春:流传了一百多年的“四大发明”的说法,实际上是从西方的视角去评价中国古代发明创造对世界文明的影响。但中国对世界的重要贡献远不止这些。例如,水稻、大豆等作物都是中国人最早开始栽培的。水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之一,是全世界大概三分之一人口的主食,这个发明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当然是很突出的。再比如,瓷器满足了人们的广泛需求,是中国古代长期最具国际竞争力的产品之一。这个发明还不重要吗?

科技史为公众理解科学技术,理解世界文明进程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公众对此有很大需求。其实学术界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有丰厚的成果,出版过许多大部头的学术专著和丛书,但这些书读起来耗时多,比较枯燥,公众不容易很快理出头绪。我们进行这项研究,就是为了能让读者用较短的时间就了解一些重要的发明创造,让科技史走近公众。

记者:2015年时研究组就提出一些思索,比如为何盛唐时科技不发达,反而宋代科技比较辉煌,又在元末后陷入停滞?这些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张柏春:应该说,这些问题非常复杂,短时间难有比较满意的答案。李约瑟写出中国科技史鸿篇巨著,却未完成结论那一卷。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历史,可以做出不同的解说。我们注意到,在历史发展的某一个阶段,可能经济发达程度与科技发达程度不一定成正比。这种现象可能与大家一般的认知不同。

中国古代或许在某些领域,比如力学理论方面落后于古希腊,但仅以“知识体系的缺陷”为理由,还不能解释科学技术发展的全貌。我觉得,中国传统科学技术经过长期的积累,到宋代达到比较成熟的程度,基本满足了小农经济社会的需求。在鲜见变革的传统农业社会,当科技的“供”与“求”基本相称时,发明与创新的动力是不够强的。

我们希望随着科技史研究的深入,学者们会有新的发现和心得,不断认识中国的科技传统,完善发明创造的清单。

(本报记者 齐芳)

中科院发布《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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